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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對於用紙並不十分講究,甚至那有潮點黑斑的,都照畫不誤。或許也是因為功夫深厚,彷彿那能以“飛葉傷人,米粒打穴”的武林高手,隨手俯拾都是武器;不同的紙張,到他手上,也便能各用其長,遇到有斑點處,順手皴上些山石樹木,便全成為了畫境的一部分。至於帶許多白點子的粗棉紙,在他的手中,更成為了描寫雨景的最佳材料。當年我在師大美術系做學生時,甚至看過老師用墊在畫幅下,由於上面墨水滲漉而弄髒的紙來作畫,據說由於那些墨痕的牽制,反而更能打破形式,另創新意呢!
至於老人用墨,則通常需要極濃,甚至要磨到近於焦墨的地步,為了省力,他的案邊擺了一架磨墨機,只消按鈕,便自有馬達帶動。不過近年磨墨機也少用了,上好的墨汁成為代用品。儘管如此,墨汁在用前仍然要傾入硯中再磨一陣,求其濃,也為了使墨質更細。
當然磨墨另有一種功用,就是活動手腕,並著機會思考,淡淡的墨香,恰有那薰香的安靜效果。這時候最是重要,所以我也不敢出聲,看老師撫著畫紙,一面研究墨,一面沉思。
過去一個多星期、已經畫了各種樹木點葉,今天應該研究的是皴法,看他磨墨告一段落,我也開始就位。那是在他畫桌左後方的位置,高高的腳架上裝著錄影機,以便將老師的一筆一劃全部攝人鏡頭,再加以詳細的分析。
“這一張畫斧劈皴。”老人突然起身轉後面的抽屜裡,找出一個小本子,一頁頁地翻閱起來。原來那是他的寫生冊,有鉛筆、鋼筆、原子筆、水墨寫生,也有些工細的設色作品,從紙張變黃的顏色看,應是極早以前的東西。他的手停在一頁以水墨畫成的岩石寫生上:“這就是斧劈皴的寫生,可以做為參考,什麼東西都要有寫生的基礎,才有生機,也才不落俗套!”
仍然是以他最愛用的山馬筆起手,老人先把整枝筆濡滿淡墨,到舔筆的布上將筆吸乾些,再以筆尖到硯中蘸焦墨,又去白磁碟中輕舔。說時遲,那時快,竟然已經疾然落筆,正是畫幅的左下方。大側鋒快速地移動著,表現出岩石堅硬而光滑的塊面。剛健的山馬筆毛,與棉紙的表面摩擦彈動,發出颯颯的音響,由於整枝筆先蘸過淡墨,所以從筆尖到筆腹呈現出由濃而淡的色階,既表達了豐富的墨韻,也現出凹凸的陰影變化。
“小時候跟季瑤屏先生學畫的時候,以為許多皴法都是古人憑空造出來的,直到後來跟梁寒操、孫哲先先生去桂林,又轉往南京,再與高燕如先生北遊十三陵,冒著零下的酷寒上八達嶺、居庸關,總算是開了眼界,看到不少奇巖怪石。尤其是後來跟著政府西遷四川的時候,一路溯長江而上,船到廣元一段,更是刀山劍樹、懸巖峭壁,畫上有的皴法,全都見到了,才知道其實古人並非增長門造車,一樹一石都是經過寫生,有來由的。我現在所畫的斧劈皴法,就是表現嘉陵江上的景色。”
說著筆鋒突然一變,轉成濃墨中鋒,在近景加上了橫斜幾棵松樹,再隱隱約約地在較遠處的平臺邊上蓋了房舍,又於對岸以不同角度的斧劈皴添了另一座臨溪的山頭,而後淡淡幾抹遠灘,和更遠處若岑而立的山峰。或是描寫他在嘉陵江畔的回憶吧!
抗戰期間,黃老師在重慶沙坪壩松林坡的中央大學任教,正臨著嘉陵江,竟日可見白帆點點、縴夫連連,相信那也正是他由“與古為徒”,到“以天為宗”的畫風轉變期。雖然是在戰時,但嘉陵江、峨眉山、劍門都被融入了黃老師的畫中。而與張大千先生同遊峨眉、與張目寒及大千先生赴劍門,一路上或振筆作畫、或橫杖賦詩、或因雨因而狼狽、或人清流而潛泳的往事,更是老人所津津樂道的:也可以由這些事上,看出兩位大師的深交厚誼。
“這一張既然是教人畫斧劈皴,就要表現得爽利,樹也要以中鋒表現,使那剛勁的用筆能與皴法相配合,但要棉紙上畫斧劈皴多少要差一點,馬遠、夏奎都陽用絹,才表現得有力量。”
皴筆告一段落,正好有客人來,其實不是客,而是住在近鄰的張穎穗夫人,也是老師的乾兒媳婦。張先生以前在屏東工作時,每逢周未都專誠趕來臺北學畫,下課後又立即趕回屏東,這種勤學誠懇的態度,深得老師的喜愛,所以收為義子,至於張太太,則在搬到附近之後每天一定來,成為老人家除了安霞這麼個女兒之外,身邊最親近的人。
張太太並未直趨畫桌,便與師母在門前的几上調理鳥食,那玩意還真嚇人,都是一條條用麵包屑養的肉蟲,只聽得她們在議論伙食的分配方式,某鳥可得幾蟲,某食慾不振之類,老師則拿起吹鳳機將畫吹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