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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狽,用一種自我欣賞的聲音笑著、笑著就走掉了。何守仁十分後悔。為什麼平時胡思亂想,倒什麼話都想得出來,到了該用上它的時候,卻連一句也不見了呢?他後悔得直揪頭髮。後來他把陳文娣的話仔細想了又想:“人類靈肉互相一致?對,她說得對,是一致的。小怪物周炳?為什麼把那小王八蛋叫做小怪物?是了,這是喜歡他的意思。不然,為什麼說他的漂亮是大家公認的呢?對,喜歡和漂亮也是互相一致的!”最後,他從那段話裡證明了許多東西。他證明了陳文娣認為周炳是好人。他證明了陳文娣要求他幫助周炳。他證明了陳文娣對他說這段話是對他一種感情的表示。因此,他也認為周炳是好人,又逐漸對他喜歡起來。他覺著這樣才配得上跟陳文娣互相一致。過不幾天,他就對他爸爸何應元提出建議,要周炳到他們鄉下震南村給他家放牛去。何五爺說:
“他不偷別人的東西麼?”
何守仁辯白道:“不!哪有這回事!事實證明了他是好人!”
何應元見兒子這樣說,就點頭答應。周鐵和周楊氏看看沒有別的去處,也就將將就就。等鄉下有管賬的出來走動,就把周炳帶回震南村去了。那管賬的人叫做何不周,胖得跟一隻肥豬一樣,年紀四十多歲,和何應元同年,論輩分卻是何應元的族叔,大家都管他叫“二叔公”。震南村離省城四十里,走路可以去;坐一段火車,走一段路也行。可是這位二叔公卻連一步路也不想走,僱了船去。上了船,也不教導周炳,也不和他說話,只顧呼嚕呼嚕睡大覺,好像把周炳忘了似的。周炳也樂得他不來打擾自己,拿起槳就幫船家划船,一路上經過許多村莊河汊,瀏覽不盡的花果樹木,棕櫚桑麻,十分開心。到了一個清幽僻靜、樹枝都低低垂在水裡的渡口,船家把櫓一拐,船靠了一條矮矮的圍堤,到了震南村了。這震南村是一片浮在水上的沙洲,雖在初冬,還是林木蔥蘢,鳥聲不絕。那千頃的良田,一眼望不到頭,如今剛割了晚稻,雀鳥成群,到處覓食。這裡的土地,有一半是何應元家的。除批給佃戶耕種之外,他家留下最好的二百多畝水田,僱了十幾個夥計,自己耕種。周炳就早出晚歸,給他家放牛。
在那一百幾十家佃戶之中,周炳最喜歡胡源那一家人。胡源今年已經五十歲,他的老婆胡王氏,今年四十三歲。他們生了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女兒胡柳,今年十二歲;大兒子胡樹,今年十歲;二兒子胡松,今年八歲;二女兒胡杏,今年才六歲。胡源是何應元大太太何胡氏的遠房哥哥,原來祖上也留下幾畝薄田,勉強得個溫飽。只因後來娶妻生子,天災人禍,家業都敗了。算是憑著大太太的面子,何不周問準了何應元,免了他的押租,批了幾畝田給他耕種。兒女都還年幼,只靠胡源跟胡王氏下田,幹一頓、溼一頓地糊弄著。胡源做人,老實忠厚,因此常常照顧周炳,替他洗洗縫縫,有湯水涼茶,也叫他來喝上一口半口。孩子們見他是省城來的,見識多,閱歷廣,也經常圍著他問這問那。不論是三家巷裡何應元家的大房、小房爭吵,是陳萬利家的奇聞怪事,或是青雲鞋鋪少東家林開泰的荒唐無恥,還是濟群生草藥鋪的夥計郭標的陰險毒辣,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兒。對於區桃的顏容天資,他們非常心愛,都想看看這個美人。對於周炳的光榮經歷,他們更是羨慕得不得了,覺著哪怕碰上一件那樣有趣的事兒,也不枉活過這一輩子。不多久,周炳就成了他家的熟客;再過不多久,周炳跟他們簡直就成了一家人一樣了。
冬天沒事,何不周就叫周炳去打掃穀倉。有空閒的時候,周炳就上胡源家玩兒,學一點颳風下雨、種植收藏的本事,還幫他們挑水擔糞,種些菜蔬蘿蔔。有一天天陰下雨,十分寒冷,胡源家沒米下鍋,一家大小都在發愁發悶。周炳舂了一天米,十分乏累,就披了一件蓑衣,上胡源家裡去。這時已經半後晌,冬天天短,家家戶戶都燒灶做飯了。周炳推開胡家大門,一面脫去蓑衣,一面大聲叫道:“阿柳,阿柳!”一家人都在神廳裡,可是沒有人答應他。胡源躺在神廳灶臺對面的木板床上,像睡著,又像醒著。胡王氏坐在床邊,只顧低著頭縫補破爛。胡柳坐在神像前面一張竹椅上,好像渾身無力,懶得動彈。只有胡樹、胡松、胡杏三個人坐在地上玩“抓子兒”,倒還顯得熱鬧。周炳起初不知怎麼才好,後來走到灶臺前面,用手摸了一摸,灶是冷的,就說:
“怎麼,大爺,還沒做飯?”
“不餓!”胡源好像賭氣似地回答了,跟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周炳看見胡源今天神色不對,其餘的人又都不開口,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就悄悄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