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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整體氣魄論,同裡比周莊大。也許是因為周莊講究原封不動地保持蒼老的原貌吧,在現代人的腳下總未免顯得有點侷促。同裡亮堂和挺展得多了,對古建築的保護和修繕似乎也更花力氣。因此,周莊對於我,是樂於參觀而不會想到要長久駐足的,而同裡卻一見面就產生一種要在這裡覓房安居的奇怪心願。
同裡的橋,不比周莊少。其中緊緊匯聚在一處的“三橋”則更讓人讚歎。三橋都小巧玲瓏,構築典雅,每橋都有花崗石鑿刻的楹聯,其中一橋的楹聯為:
淺諸波光雲影,小橋流水江村。
淡淡地道盡了此地的魅力所在。據老者說,過去鎮上居民婚娶,花轎樂隊要熱熱鬧鬧地把這三座小橋都走一遍,算是大吉大利。老人66歲生日那天也須在午餐後走一趟三橋,算是走通了人生的一個關口。你看,這麼一個小小的江鎮,竟然自立名勝、自建禮儀,怡然自得中構建了一個與外界無所爭持的小世界。在離鎮中心稍遠處,還有稍大一點的橋,建造也比較考究,如思本橋、富觀橋、普安橋等,是小鎮的遠近門戶。
在同裡鎮隨腳走走,很容易見到一些氣象有點特別的建築,仔細一看,牆上嵌有牌子,標明這是崇本堂,這是嘉蔭堂,這是耕樂堂,這是陳去病故居、探頭進去,有的被保護著專供參觀,有的有住家,有的在修理,都不妨輕步踏入,沒有人會阻礙你。特別是那些有住家的宅院,你正有點踟躕呢,住家一眼看出你是來訪古的,已是滿面笑容。錢氏崇本堂和柳氏嘉蔭堂佔地都不大,一畝上下而已,卻築得緊湊舒適。兩堂均以梁掉窗欞間的精細雕刻著稱,除了吉祥花卉圖案外,還有傳說故事、戲曲小說中的人物和場面的雕刻,據我所知已引起了國內古典藝術研究者們的重視。耕樂堂年歲較老,有宅有園,佔地也較大,整體結構匠心獨具,精巧宜人,最早的主人是明代的朱祥(耕樂),據說他曾協助巡撫修建了著名的蘇州寶帶橋,本應論功授官,但他堅辭不就,請求在同裡鎮造一處宅園過太平日子。看看耕樂堂,誰都會由衷地贊同朱祥的選擇。
但是,也不能因此判定像同裡這樣的江南小鎮只是無條件的消極退避之所。你看,讓朱祥督造寶帶橋工程他不是欣然前往了嗎?他要躲避的是做官,並不躲避國計民生方面的正常選擇。我們走進近代革命者、詩人學者陳去病(巢南)的居宅,更明確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我由於關注過南社的史料,對陳去病的事蹟還算是有點熟悉的。見到了他編《百尺樓叢書》的百尺樓,卻未能找到他自撰的兩副有名楹聯:
平生服膺明季三儒之論,滄海歸來,信手鈔成正氣集;
中年有契香山一老所作,白頭老去,新居營就浩歌堂。
其人以騾姚將軍為名,垂虹亭長為號;
所居有綠玉青瑤之館,澹泊寧靜之廬。
這兩副楹聯表明,在同裡鎮三元街的這所寧靜住宅裡,也曾有熱血湧動、浩氣充溢的年月。我知道就在這裡,陳去病組織過雪恥學會,推行過樑啟超的《新民叢報》,還開展過同盟會同裡支部的活動。秋瑾烈士在紹興遇難後,她的密友徐自華女士曾特地趕到這裡來與陳去病商量如何處置後事。至少在當時,江浙一帶的小鎮中每每隱潛著許多這樣的決心以熱血和生命換來民族生機的慷慨男女,他們的往來和聚會構成了一系列中國近代史中的著名事件,一艘艘小船在解纜繫纜,纜索一抖,牽動著整個中國的生命線。
比陳去病小十幾歲的柳亞子是更被人們熟知的人物,他當時的活動據點是家鄉黎裡鎮,與同裡同屬吳江縣。陳去病坐船去黎裡鎮訪問了柳亞子後感慨萬千,寫詩道:
梨花村裡叩重門
握手相看淚滿痕
故國崎嶇多碧血
美人幽咽碎芳魂
茫茫宙合將安適
耿耿心期抵爾論
此去壯圖如可展
一鞭睛旭返中原!
這種氣概與人們平素印象中的江南小鎮風韻很不一樣,但它實實在在是屬於江南小鎮的,應該說是江南小鎮的另一面。在我看來,江南小鎮是既疏淡官場名利又深明人世大義的,平日只是按兵不動罷了,其實就連在石橋邊欄上閒坐著的老漢都對社會時事具有洞幽悉微的評判能力,真是遇到了歷史的緊要關頭,江南小鎮歷來都不木然。我想,像我這樣的人也願意卜居於這些小鎮中而預料不會使自己全然枯竭,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同裡最吸引人的去處無疑是著名的退思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