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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立誓恢復淤泥下的昔日繁華。但是,淤泥下的一切屬於記憶,記憶像銀灰色的夢,不會有其他色彩。於是,開封成了一個褪色的遺址。
只有最高大、最堅牢的構建未曾掩埋。臺階湮沒了,殿身猶在;高塔被淤沒底層,仍然巍然不摧。那天我與友人同去開封,不知爬了多少臺階,古塔、古塔、古塔,宮殿、宮殿、宮殿。我累了,上下環顧,對友人說:“我真想把荒草間的石階拍下來,題名時間。”友人說:“別拍了,一端相機便成了現代。”
倒也是。時間的力量只能靠著體力慢慢去爬、去體會,不能拿著一張照片輕鬆地去看。一輕鬆,全都變味。
國內許多古塔已經禁止人們攀援,而開封古塔卻聽便。不必過於擔心有無數的人在塔中擁擠,爬塔是一種體力和意志的考驗。塔階很窄、很陡、也很暗,不拼力爬到每層的窗洞口你不可能停下,到了窗洞口又立即產生更上一層觀看的渴念。爬塔心理可以構成一種強烈的懸念線,塔頂塔尖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召喚。要麼不進塔。進了它,爬了它,很少有人半途而返。讓體力心力不濟的人們靜靜仰望吧,塔身中天天地進行著青春和生命的接力賽。千年前建塔的祖先們,不經意地留下了物理上和心理上的兩個制高點,來俯瞰一代代的子孫是否有點出息、有點能耐。當我爬到最後一層,我真想氣喘吁吁地叫一聲:“我報到,我的祖先!”
是的,只有遠遠高於現實的構建,才有能力召喚後代。
二、南京
六朝金粉足能使它名垂千古,何況它還有明、清兩代的政治大潮,還有近代和現代的殷殷血火。
許多事,本來屬於全國,但一到南京,便變得特別奇崛,讓人久久不能釋懷。歷代妓女多得很,哪像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豔”,那樣具有文化素養和政治見識,使整整一段政治文化史都染上了豔麗色彩?歷代農民起義多得很,哪像葬身紫金山的朱元璋和把南京定都為天京的洪秀全,那樣叱吒風雲,鬧成如此氣象?歷代古都多得很,哪像南京,直到現代還一會兒被外寇血洗全城,一會兒在炮火中作歷史性永訣,一次次搞得地覆天翻?
中華民族就其主幹而言,挺身站起於黃河流域。北方是封建王朝的根基所在,一到南京,受到楚風夷習的侵染,情景自然就變得怪異起來。南京當然也要領受黃河文明,但它又偏偏緊貼長江,這條大河與黃河有不同的性格。南京的怪異,應歸因於兩條大河的強力衝撞,應歸因於一個龐大民族的異質聚匯。
這種衝撞和聚匯,激浪喧天,聲勢奪人。因此,南京城的氣魄,無與倫比,深深銘刻著南北交戰的宏大的悲劇性體驗。玄武湖邊上的古城牆藤葛拂拂,明故宮的遺址仍可尋訪,雞鳴寺的鐘聲依稀能聞,明孝陵的石人石馬巍然端立,秦淮河的流水未曾枯竭,夫子廟的店鋪重又繁密,棲霞山的秋葉年年飄落,紫金山的架勢千載不移,去中山陵、靈谷寺的林蔭道,永遠是那樣令人心醉。
別的故都,把歷史濃縮到宮殿;而南京,把歷史溶解於自然。在南京,不存在純粹學術性的參觀,也不存在可以捨棄歷史的遊玩。北京是過於鋪張的聚集,杭州是過於擁擠的沉澱,南京既不鋪張也不擁擠,大大方方地暢開一派山水,讓人去讀解中國歷史的大課題。我多次對南京的朋友說,一個對山水和歷史同樣寄情的中國文人,恰當的歸宿地之一是南京。除了夏天太熱,語言不太好聽之外,我從不掩飾對南京的喜愛。
心中珍藏的千古名詩中,有不少與南京有關,其中尤以劉禹錫的《石頭城》為最: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1000多年前的詩人已把懷古的幽思開拓到如此氣派,再加上1000年,南京城實在是氣可吞天。
三、成都
對整個中國版圖來說,群山密佈的西南躲藏著一個成都,真是一種大安慰。
我初次入川,是沿寶成鐵路進去的。已經看了那麼久的黃土高原,連眼神都已萎黃。山間偶爾看見一條便道,一間石屋,便會使精神陡然一震,但它們很快就消失了,永遠是寸草不生的連峰,隨著轟隆隆的車輪聲緩緩後退,沒完沒了。也有險峻的山勢,但落在一片灰黃的單色調中,怎麼也顯現不出來。造物主一定是打了一次長長的瞌睡,把調色盤上的全部灰黃都傾倒在這裡了。
開始有了隧洞,一個接一個,過洞時車輪的響聲震耳欲聾,也不去管它,反正已張望了多少次,總也沒有綠色的希望。但是,隧洞為什麼這樣多呢,剛剛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