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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排解,於是,家家的悲歡離合都與他有了牽連。
漂泊者中的絕大部分是獨身男子。在離開家鄉時,他們在父老兄弟面前發了誓,成了家的,則在妻兒跟前抹了淚,下決心不混出個人樣兒不回來。但是,他們之中能有幾個真正發達,可以衣錦還鄉或挾著一大筆盤纏把全家老小接來?當時的南洋,溼褥煙瘴,精壯男子一個個倒下了,沒有親人,沒有祠堂,沒有家族的墳山。一切還是請這位貨郎四方張羅吧,林再有不知掩埋過多少失敗者的遺恨,插立過多少寫不出準確姓名的木牌。每次做完這些事,他在第二天挑著貨郎擔挨家挨戶遊蕩的時候,會給大家簡略通報死者的情況,發幾聲感嘆,算是作了一篇悼詞,一篇祭文。
就這樣,林先生一年年老去,在地方上的威信也越來越高。他沒有擔任過任何職位,沒有積聚多少錢財,也沒有做過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但每天,只要這位身材瘦小的老貨郎還在風雨驕陽中一搖一晃,這些村落也就安定了。
他的住所在全島離碼頭最遠的地方,一座高爽的兩層木樓,也有幾道柵欄圍著,卻又緊貼路邊。哪家發生了什麼事都來找他,他的家必須向大路敞開。柵欄門虛掩著,我輕輕推門時,老人正佝僂著身子在翻弄什麼。陪我去的陳小姐以前來過這裡,便大聲告訴他來了中國客人。
老人一聽,立即敏捷地跳將起來,伸著手朝我走來。他不是握手,而是捧著我的手輕輕撫摩著,口裡喃喃說著我不能完全聽懂的福建話。然後返身進屋,顫顛顛地端出一盤切開的月餅,又移過幾案上原來就放著的一套喝功夫茶的茶具,開始細細篩茶。我猜想這些年來不大會有中國人像我這樣摸到這個小島上來逛,因此見多識廣的老人稍稍有點慌張。鐵觀音一杯杯篩下去,月餅一塊塊遞過來,一味笑著,也不問我的職業,以及為什麼到新加坡來。當我實在再也吃不下月餅時,他定睛打量我是不是客氣,然後說:“那好,就看看我的家。”
他先領我們朝簷廊東邊走去,突然停步,嘿嘿一笑。我抬頭四顧,竟然是幾十架巨大的鐵絲籠,裡邊鳥在飛翔,猴在攀援,蛇在蜿蜒,活生生一個動物園。我正待細細觀賞,他卻拉著我的手從邊門進入了屋內。屋內非常乾淨,一間間看去,直到廚房。廚房一角有一個碩大冰箱,大到近似一間房子,應該稱作冰庫才合適。老人見我注意到了大冰箱,非常滿意,便又請我上樓。樓梯很陡,樓上是他家臥室,更是一塵不染。朝南有一個木架陽臺,站在那裡抬眼一望,可看到小半個濃綠叢叢的島嶼。我相信,清晨或傍晚時分,老人會站在這兒細細打量自己的“領地”,雖然削看熟了的地方,有時不免也會發幾聲感嘆。大大的中國不呆,漂洋過海找到這麼一個小島,在這裡度過一生,又在這裡埋葬。這是一個多麼酸楚又多麼浪漫的故事啊。老人忽然拍拍自己的頭,對我說:“你看,差點給忘了,我那兒還有房!”說著指了指東南方向的海灘。
當然還得跟他去。路不近,一路上遇到不少島民,大家都恭敬地立在一邊向老人問好。老人莊重地向他們點點頭,然後趨身過去輕輕說一句:“中國來的!”他是在向他們介紹我,我都聽到了。
終於到了海灘,那裡有一個不小的魚塘,魚塘靠海的一邊有一道堅固的閘門。到這裡才知道,這是老人近年來的生活來源。這個魚塘和閘門,可以在海潮漲落之間為老人提供為數可觀的海鮮,大部分出售,小部分自享,廚房裡的大冰庫該是天天常滿。問邊有一間小小的木屋,開門進去,見寬闊的床鋪,日常生活器具,乃至炊事裝置,一應俱全。老人開啟南富,赤道的長風鼓盪進來,涼爽極了。海天盡頭隱隱約約處,已是印度尼西亞。不難設想,老人是經常住在這裡等待潮漲潮落的,有時風雨太大,懶得回去了,就在這裡過夜。他已不必出海捕魚,只是守株待兔,開出一個小小的閘門靜等魚蝦自來。海明威《老人與海》中的老人太辛苦了,我們這個老人安詳得多,中國的血統給了他一種中庸委和的生態。
老人在小屋裡慢悠悠地對我說,現在他已不大到小屋來住了,小屋一直空著。如果我有心緒,有時間,要看點書或寫點什麼的,儘可以住到這間小屋裡來,與海作伴,伴海同眠,住上十天半月。
實在,這是一種天大的福分,要是我能夠。我一生做過許多有關居舍的夢,這間小屋,今後無疑會經常在我夢中徘徊。
等我們從海灘回到他的家,家門口卻等著兩個印度人。老人用英語與他們交談,才知他們是政府官員,前來考察這座島的開發問題了。是啊,剛才我還一直在驚訝寸金寶地的新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