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熱線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完整的學術著作,也沒有在某個領域處於國內領先、國際可比的地位。
很巧,幾天後,我在一個活動場所見到了他。是他先向我作自我介紹的,他知道我前些天在評職稱,但只隨口提了一句,沒有向我打聽什麼。我還能認出他來,他確實老了,體態沉重,白髮斑斑。他非常誠懇地告訴我,曾讀過我的哪些著作和文章。我很想告訴他,他還讀過我的另一篇文章,在30年之前。但我終於忍住了,我不敢向他表白,我曾是他最虔誠的崇拜者,他曾作過一次決定我終生的指點,那年我才14歲。
我怕什麼呢?此間複雜的心情也許只可意會。要是他並不是我走向社會的第一篇文章的評判者,而我也沒有在30年後反而成了他職稱的評判者,事情絕不會如此尷尬。我並不認為這種前後因緣能給我增添一點什麼色彩,因為我一直堅信人生並不是一場你勝我敗的角逐,而更像一場前赴後繼的荒野接力賽。誰跑得慢一點,誰跑得快一點,很可能是環境和氣候使然,要是我也像他一樣遇到那麼多風霜雨雪、陡坡泥潭,步子也許比他還慢。他指點過我,那麼,他的力就接在我的腳下了,這裡只有一種互溶關係,不存在超越和被超越。但是,這一切,他能理解麼?如果他理解,他又能理解我能理解的麼?當這些溝通尚未具備,我不能為了揭開這種30年前後的人生摺疊而引起老人心頭哪怕淡淡一絲的窘態。
你看,做一箇中年人就是這樣麻煩,僅僅為了一篇早年的作文,剛剛還在設法如何不使湖北那位小姑娘受窘,轉眼又要把這個難題轉向一位老人。多少年後,當我也成了老人,那位湖北小姑娘會不會也來這樣慰撫我呢?到那時,我能不能感受到這種慰撫呢?
小事一樁,但細想之下,百味皆備,只能莫名地發一聲長長的感嘆,感嘆人生的溫馨和蒼涼,感嘆歲月的匆迫和綿長。
西方一位哲人說,只有飽經滄桑的老人才會領悟真正的人生哲理,同樣一句話,出自老人之口比出自青年之口厚重百倍。對此,我不能全然苟同。哲理產生在兩種相反力量的周旋之中,因此它更垂青於中年。世上一切真正傑出的人生哲學家都是在中年完成他們的思想體系的。到了老年,人生的磁場已偏於一極、趨於單相中年人不見得都會把兩力交匯的困惑表達成哲理的外貌,但他們大多置身於哲理的磁場中。我想,我在30年前是體會不到多少人生的隱秘的,再過30年已在人生的邊沿徘徊,而邊沿畢竟只是邊沿。因此且不說其他,就對人生的體味論之,最有重量的是現在,是中年。為此,我為短文《三十年的重量》寫下這個續篇。
◇◆ 漂泊者們 ◆◇
其一
很難相信一座如此繁華的城市會放逐出一塊如此原始的土地,讓它孤零零地呆在一邊。從新加坡東北角的海岬僱船渡海,過不久就能看到這個島。
船靠岸的地方有三兩間簡陋的店鋪,一間廢棄的小學。小學操場上壅塞著幾十輛破舊轎車,據說是由於年老從城市裡退休下來的,但因效能完好不忍譭棄,堆在這裡,誰想逛島駛一輛走就是。車蓋車身積滿了泥灰,看來並沒有多少人來麻煩它們。
往裡走,就是密密層層的蕉叢和椰林了。遍地滾滿了熟落的椰子,多得像河邊的鵝卵石。荒草迷離,泥淖處處,山坡上偶爾能見到一兩家人家,從山腳開始,一層柵欄,又一層柵欄,層層包圍上去,最終抵達房舍,房舍並不貼地而築,都高踞吊腳臺上。背後屏擋著原始林,四周掩映著熱帶樹,煞似一座小小的城堡。沒見哪一座是開門的,也沒見哪一座閃現過一個人影,滿耳只是潮水般的鳥鳴。
這邊山崖上露出一角飛簷,似有一座小廟,趕緊找路,攀援而上。廟極小,縱橫三五步足矣,多年失修,香火卻依然旺盛。供品是幾枚染著豔色的米糕,一碟茶葉,一堆熱帶水果。另有一大疊問卜的籤條掛在牆上。直眼看去,彷彿到了中國內地的窮鄉僻壤,一樣的格局,一樣的寒傖,一樣的永恆。小廟供的是“大伯公”,一切闖南洋的中國漂泊者心中的土地神。家鄉的土地容不下他們了,他們踏上了搖擺不定的木船。但是,這群世世代代未曾離開過黃土地的軒轅氏後代怎麼也捨棄不了心中的土地神,捨棄了,整個兒生命都失去平衡。因此,這兒也是大伯公,那兒也是大伯公,大大小小的土地廟一路蓋過去,千萬裡海途蠕動著千萬裡香火。就這麼一個彈丸小島,野林荒草間,竟也不聲不響地飄浮著一縷香火。這縷香火飄得有年頭了,神位前的石鼎刻於清朝道光年間。
離別了土地又供奉著土地,離別了家鄉又懷抱著家鄉,那麼,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