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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麻城(黃安初屬麻城,1563年始分治)士人進學中舉,幾乎為這三家包辦。在麻城的時候,李贄還和梅國楨過從甚密,梅國楨後來為《焚書》寫作了序言。在晚年,李贄又和漕運總督劉東星有極深的交往。劉東星為沁水人,不僅自己身居高位,而且把女兒嫁給山西陽城的大族王家,成了戶部尚書王國光的煙親。在盛名之下,甚至連親藩沈王也對李贄感覺興趣,邀請他去作客。李贄託言嚴冬不便就道,辭謝未赴。他的最後一位居停為馬經綸。此人官居御史,家住通州,貲財富有。他特意為李贄修造了一所“假年別館”,並且撥出果園菜圃和另一塊土地,僱人耕種,以收入作為其客居的供應之資。在李贄的朋輩之中,惟有焦竑家道清貧,但卻無妨於這一家在上層社會中的地位。總之,李贄所交往的人都屬於社會的上層,而且是這個階層中的優秀分子。
李贄本人的著作以及有關他的傳記資料,從來沒有表示出他有參加任何群眾運動的痕跡或者企圖。他對於工業農業的技術改進和商業的經營管理都毫無興趣。他的所謂“吃飯穿衣即是人倫物理”,不過是要求高階的官僚以其實際的政績使百姓受惠,而不是去高談虛偽的道德,崇尚煩瑣的禮儀。但這並不表示李贄自己有意於實踐,而只能表示他是一個提倡實踐的理論家。至於他對女性的看法,也常常被後人誤解。他不承認女性的天賦低劣,在他看來,歷史上有一些特殊的女性甚至比男人還要能幹,比如他就屢次稱頌武則天為“好後”。但是讚揚有成就的女性,並不等於提倡男女平權,宣傳婦女解放。一個明顯的證據是李贄對寡婦的守節,其褒揚仍然不遺餘力。
十分顯然,李贄沒有創造出一種自成體系的理論,他的片段式的言論,也常有前後矛盾的地方。讀者根容易看出他所反對的事物,但不容易看出他所提倡的宗旨。
但是這種前後不一併不能算做李贄最大的缺點。有創造力的思想家,在以大刀闊斧的姿態立論的時候,也不是不能見到自相矛盾的地方。盧梭倡導的個人自由,在他的鋪張解說之下,反而成了帶有強迫性的為公眾服務的精神。李贄的這種矛盾,在古今中外並非罕見。
如果把李贄的優越感和矯飾剔除不計,那麼,他的思想面貌還不是難於認識的。他攻擊虛偽的倫理道德,也拒絕以傳統的歷史觀作為自己的歷史觀,但是在更廣泛的範圍內,他仍然是儒家的信徒。芝佛院內供有孔子像,他途經山東,也到曲阜拜謁孔廟。在李贄看來,儒家的“仁”、道家的“道”和佛家的“無”彼此相通,他攻擊虛偽的道德,但同樣不是背棄道德。
在一種社會形態之中,道德的標準可以歷久不變,但把這些標準在生活中付諸實踐,則需要與不同的時代、環境相適應而有所通變。李贄和他同時代的人物所遇到的困難,則是當時政府的施政方針和個人的行動完全憑藉道德的指導,而它的標準又過於僵化,過於保守,過於簡單,過於膚淺,和社會的實際發展不能適應。本朝開國二百年,始終以“四書”所確定的道德規範作為法律裁判的根據,而沒有使用立法的手段,在倫理道德和日常生活之間建立一個“合法”的緩衝地帶。因為惟有這種緩衝地帶才能為整個社會帶來開放的機能,使政府的政治措施得以適合時代的需要,個人獨創精神也得以發揮。
這種情況的後果是使社會越來越趨於凝固。兩千年前的孔孟之道,在過去曾經是領導和改造社會的力量,至此已成為限制創造的牢籠。在道德的雄旗下,拘謹和雷同被視為高尚的教養,虛偽和欺詐成為官僚生活中不可分離的組成部分,無怪乎李贄要慨乎言之:“其流弊至於今日,陽為道學,陰為富貴!”,
如果李贄在某種程度上表現了言行的一致,那麼唯一合理的解釋也只是他在追求個性與行動的自由,而不是叛離他衷心皈依的儒家宗旨。李贄棄官不仕,別婦拋雛,建立佛院,從事著作,依賴官僚紳士的資助而生活,一直到他在法官面前堅持說他的著述於聖教有益無損,都不出於這樣的原則。
對現狀既然如此反感,李贄就對張居正產生了特別的同情。我們無法確知李贄和張居正是否見過面,但是至少也有共同的朋友。李贄的前後居停,耿定向和周思敬,都是張居正的親信。耿定向尤為張居正所器重,1578年出任福建巡撫,主持全省的土地丈量,乃是張居正發動全國丈量的試探和先聲。兩年之後,張居正以皇帝的名義釋出了核實全國耕地的詔書,意圖改革賦稅,整理財政。這是張居正執政以來最有膽識的嘗試,以他當時的權力和威望,如果不是因為突然去世,這一重大措施很可能獲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