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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
煙陣外密集飢餓的蚊群氣得發狂發抖,噪音囂張,但就是不敢衝進煙陣。戰鬥了大半夜的陳陣望著被擊敗的強敵,心中湧出勝者的喜悅。
這一夜,全大隊的各個營盤全都擺開煙陣,上百個煙盆煙堆,同時湧煙。月光下,上百股濃煙越飄越粗,宛如百條白色巨龍翻滾飛舞;又好像原始草原突然進入了工業時代,草原上出現了一大片林立的工廠煙筒,白煙滾滾,陣勢浩大,蔚為壯觀。不僅完全擋住了狂蚊,也對草原蚊災下飢餓的狼群起到巨大的震懾作用。
陳陣望著月色下白煙茫茫的草原,眼前猶如出現了太平洋大海戰的壯闊海景:由千百艘美國航母、巡洋艦、驅逐艦以及各種艦艇,組成的世界上最龐大的艦隊,形成最具威力的獵圈陣形,冒出滾滾濃煙,昂起萬千巨炮,向日本海破浪挺進。那是現代化的西方海狼對東方倭寇海狼的一次現代級別的打圍。人類歷史發展至今,衝在世界最前列的,大多是用狼精神武裝起來的民族。在世界殘酷競爭的舞臺上,羊欲靜,而狼不休。強狼尚且有被更強的狼吃掉的可能,那就更不要提弱羊病羊了。華夏民族要想自強於群狼逐鹿的世界之林,最根本的是必須徹底清除農耕民族性格中的羊性和家畜性,把自己變成強悍的狼。至少也應該有敬崇狼精神狼圖騰的願望……
遼闊的草原也具有軟化濃煙的功能。全隊的白煙飄到盆地中央上空,已經變為一片茫茫雲海。雲海罩蓋了蚊群肆孽的河湖,平托起四周清涼的群山和一輪圓月,“軍工煙筒”消失了,草原又完全回到了寧靜美麗的原始狀態。
陳陣不由吟誦起李白的著名詩句:“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陳陣從小學起就一直酷愛李白,這位生於西域,並深受西域突厥民風影響的浪漫詩人,曾無數次激起他自由狂放的狼血衝動。在原始草原的月夜吟誦李白的詩,與在北京學堂裡誦頌的感覺迥然不同。陳陣的胸中忽然湧起李白式的豪放,又想起了一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中國詩家都仰慕李白,但卻不主張去學李白,說李白恃才傲上,桀驁不馴,無人學得了。陳陣此刻頓悟,李白豪放的詩風之所以難學,難就難在他深受崇拜狼圖騰的突厥民風影響的性格,以及群狼奔騰草原般遼闊的胸懷。李白詩歌豪情沖天,而且一衝就衝上了中國古典詩歌的頂峰。哪個漢儒能夠一句飛萬里,一字上九天:“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哪個漢儒敢狂言嘲笑孔聖人?哪個漢儒敢接受御手調羹的伺候?哪個漢儒敢當著大唐皇帝的面,讓楊貴妃捧硯,讓高力士脫靴?噫籲,危乎高哉!李白之難難於上青天。爾來四萬八千歲,文壇“詩仙”僅一人。
陳陣長嘆:草原狼的性格再加上華夏文明的精粹,竟能攀至如此令人眩暈的高度……
到下半夜,陳陣隱約看到遠處幾家營盤已經不冒煙了,隨後就聽到下夜的女人和知青趕打羊群的吆喝聲、羊群的騷動聲。顯然,那裡的艾草已經用完,或者主人捨不得再新增寶貴的幹牛糞。
蚊群越來越密,越來越躁急,半空中的噪聲也越來越響。小半個大隊的營盤失去了安寧,人叫狗吼,此起彼落。手電的光柱也多了起來。忽然,陳陣聽到最北面的營盤方向,隱約傳來劇烈的狗叫聲和人喊聲。不知哪家的羊群衝破人的阻攔,頂風開跑了。只有備足了幹糞艾草和下夜人狗警惕守夜的人家,還是靜悄悄的。陳陣望著不遠處畢利格老人的營盤,那裡沒有人聲,沒有狗叫,沒有手電光。隱約可見幾處火點忽明忽暗,嘎斯邁可能正在侍候煙堆。她採用的是“固定火點,機動點菸”的方法。羊群的三面都有火點,哪邊來風就點哪邊的火堆。火堆比破臉盆通風,燃火燒煙的效果更好,只是比較費幹糞。但嘎斯邁最勤快,為了絕對保證羊群的安全,她是從不惜力的。
突然,最北邊的營盤方向傳來兩聲槍響。陳陣心裡一沉,狼群終於又抓住一次戰機,這是它們在忍受難以想像的蚊群叮刺之後,鑽到的一個空子。陳陣長嘆一口氣,不知這次災禍落在哪個人的頭上。他也暗自慶幸,深感迷狼的好處:對草原狼瞭解得越透,就越不會大意失荊州。
不久草原重又恢復平靜。接近凌晨,露霧降臨,蚊群被露水打溼翅膀,終於飛不動了。煙火漸漸熄滅,但大狗們仍未放鬆警惕,開始在羊群西北方向巡邏。陳陣估計,快到女人們擠奶的時候,狼群肯定撤兵了。陳陣將二茬毛薄皮袍側矇住頭,安心地睡過去了。這是他一天一夜中惟一完整的睡眠時間,大約有四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