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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元的嚎叫聲一路遠去,老遠還能聽見他“不!不是我!冤枉!”的大叫聲,廳中三個人死一般的沉默,火虎面無表情,於定腦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花尋歡怔怔的,半晌忽然道:“其實我覺得雷元也……”
太史闌擺了擺手,道:“先回後院吧……小翠的事,你先別插手。”
花尋歡遊魂一樣飄過來,陪著她回後院,只覺得心亂如麻,然而看著太史闌平靜的側臉,卻什麼也不敢問出口。
經歷生產和府中鉅變的太史闌,比以往更加深沉威重,以至於花尋歡甚至感覺不到她的情緒,想安慰也無從安慰起。
軟轎往內院去,走到月洞門附近時,太史闌忽然叫停,問花尋歡,“我臉色可好?”
花尋歡瞧瞧,實在不能違心說假話,搖了搖頭。
“拿鏡子來。”
雖然莫名其妙,花尋歡還是讓人迅速取來了鏡子,太史闌看看鏡子裡的人,沉默了。
隨即她道:“取熱水來,我想洗個臉,記住,熱熱的。”
熱水很快打來,太史闌就著侍女手中的盆擦了擦臉,將熱毛巾蓋在臉上,仰頭好一會,才放下來。
因了水蒸氣的蒸騰和滋潤,她略有些乾枯憔悴的肌膚有了光澤,呈現一種淡淡的紅暈,整個人面板狀態好了很多,人也顯得精神了些。
“讓小傢伙們瞧著順眼些。”她把手巾扔回盆裡,對花尋歡解釋。
花尋歡一怔——孩子這才多大?哪裡會知道看母親氣色好不好?然而忽然她又覺心酸……再強大的女人,她都依舊是柔軟而忐忑的母親,她自覺對孩子有愧,便想著讓不知事的孩子,“留個好印象。”
“等下還想碰碰他們。”太史闌摸摸臉,“這下好多了。”
這下肌膚潤澤了,不至於蹭著他們嬌嫩的臉。
她又低頭檢查自己的領口袖口,怕有什麼紐扣或硬物,好在她向來是不喜歡累贅的,袍子質地柔軟,周身上下毫無飾物。
這樣近乎瑣碎地把自己檢查完,她才又道:“走吧。”微微吁了口氣。
花尋歡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她好像竟然是緊張的?
可能嗎?
月洞門門口已經有人來接,是個陌生的婆子,笑容尊敬,眼神卻並不親切,拜見了太史闌,將她引進內院。
花尋歡瞧著有點不滿,這是總督自己的院子,怎麼現在搞得她好像客人似的?這李夫人鵲巢鳩佔,有點過分了吧。
太史闌倒不在意的樣子,她現在心都被想見兩個孩子的迫切心情填滿了,但她依舊穩穩地在軟椅上坐著。
孩子還由韋雅在照顧,她不希望自己的迫切和在乎被外人看在眼裡,以此生出些不該有的想法。
身在高位,同時也境遇高危,便連正常人的情感,也必須壓抑。
韋雅已經在內室等她,太史闌和她點點頭,道聲謝,又首先問她有無遇見容榕。
韋雅沉默了一陣,答:“她自有自己的選擇和去處。”
只此一句,太史闌便放了心。
有些事,隨緣吧。
她緩緩走到床邊。
一低頭的一霎,眼淚險些滴落。
床上兩個孩子睡著,似乎剛剛沐浴過,小臉上散發著噴薄的熱氣,隱約還有一股藥味,左邊粉紅包袱的是姐姐,看上去沒有第一天和弟弟對比那麼明顯了,但肌膚白嫩晶瑩,珍珠似的發出輝光,頭髮烏黑柔軟,嘴唇弧度鮮明優美,隱隱約約真有幾分容楚的影子。右邊弟弟還是比姐姐小一圈,大概裹著小被子,沒顯得太寒磣,臉上面板也長開了,溫溫潤潤,睫毛纖長,眼睛也顯得長些,似乎更像太史闌。
兩個孩子都在熟睡,氣息勻淨,小胸口一起一伏,粉色的唇微微撅起,花瓣一般。
太史闌雙臂撐在床板,低頭看著他們,手臂不為人注意地,在輕輕發抖。
這是她的孩子,她歷盡艱難,在群敵環伺之下生下的寶貝,生下他們她就被迫逃亡,甚至沒有親手抱過她們,在外打仗的十幾個日夜,她日夜不安,輾轉難眠,總在做噩夢,夢見男孩子又被東西嗆著窒息死了,夢見女孩子得了急病了,夢見兩個孩子哇哇哭著卻無人理會,夢見他們在雪地裡孤獨地爬……她一次次驚醒,汗水淋漓,手指狠狠掐進床板,用徹骨的痛來阻止徹骨的想念。
如今他們就在眼前,沒有死,沒有病,沒有傷痕和虐待,安穩妥帖,像兩朵剛剛綻開的花兒,她的心被喜悅第一時間填滿,隨即取而代之的就是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