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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枯冷。
神佑不知道爹爹和兩位娘娘看未看出來,幾年過去也只有成平媽媽(韋太后)過年節時私下半明示地說過一次,這般多少不妥當,爾舅須是官家得用的干城。
年節宴中觥籌交錯,滿席人言笑晏晏,這一句話卻如同當頭一棒,直接粗暴地將她的不願承認的事兒撞開了——有誤的是她,有什麼原因也歸她。神佑置身在溫熱的大殿,身旁是對她鬱郁神色習以為常的駙馬,整個人卻像是孤身站在白茫茫的大地,冰雪刺骨,無人可倚。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她飄茫不定的目光下意識尋到姊姊的身影,直到不知何時姊姊將她拉離席間。像小時候她無數次難以忍受地在人群中面色青紫時的那樣,姊姊帶她沿著空寂無人的小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許久之後,神佑才聽見了姊姊的聲音,她像從前那樣溫柔地安撫她,“莫不是受了什麼委屈,且儘管說來。”
神佑語無倫次地講著,講了駙馬,講了諸兄弟姊妹,講了媽媽娘娘,講了爹爹。她講到最後也似乎回了神智,話語隨之戛然而止,半晌小聲地說道:“我真不會……我做不到,姊姊,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像個符合期望的公主,也做不到像個理想的妻子。我徒勞地在追尋你的身影,想要像從前那樣躲在姊姊的身後,將姊姊作為我唯一的廕庇。
可是我和姊姊都長大了,姊姊有了自己的駙馬了,也將有自己的孩子了。
神佑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像從前那樣抱著姊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極輕極細地嘆了一口氣。
……自己不能任性了。
她們不知何時走到了姊姊最喜去的石亭附近,那裡慣常坐滿宰執重臣的地方此時空無一人。冬日傍晚黯淡赤紅的餘暉穿過灰黛的桑枝,零零碎碎地撒在地上。夜幕將至,遠處如鉤的皎月彎彎擱在殿簷,混合著大內四處星星點點的燈光,漫在將暗不暗的夜色中,空寂被無限地拉長。
“神佑,這裡的風景並沒有岡上茅亭的好,但我獨愛此處,你曉得為何嗎?”姊姊自問自答一般地說道,“因為我可以仗著爹爹不在意,不需要通報、請求便能來這兒,遠遠地窺見爹爹和相公們殫精竭慮鞭笞天下的樣子。其他人不行,吳娘娘和潘娘娘也不敢。”
“——這是我最能清晰地感覺到,官家是咱們爹爹的地方。但也就在這兒,我不知多少次醒悟到,自己永遠不可能堂堂正正地坐在那個亭子裡,我不行,你不行,宜佑也不行。恐怕爹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念頭還是因為爹爹我才意識到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這天下生來註定的事兒還少嗎?不甘心難和解的事兒還少嗎?我曾親耳聽聞人用陰私下作的念頭揣度咱們的姑嬸諸姊,說諸趙貴女享盡榮華富貴,靖康事不值得同情……可這是事實,神佑,說這話的是一歇在茶館的腳伕,他的老母姊妹當年被淵聖皇帝獻給了金人,迄今生死未明……恐怕也九死一生了。這又怎麼說呢?!”
“神佑,”無所不能、嫻雅毓秀的姊姊無可奈何地說道,“日子怎麼都得過下去,你須放過你自己呀。”
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神佑最後也確實不知到底放未放過了自己,只是愈加放誕自流於佛釋繡畫之中。
爹爹的龍纛下的兵馬踏遍大好河山,十餘年復漢唐之基業,昌平之世已然至矣。神佑是公主,她沒法不興師動眾地像普通士子一般遊山玩水,只好覽卷閱宗。相國寺上曾驚豔她的壁畫被她原封不動地復摹於紙,清明上河圖被她從爹爹那兒借出數年,返還時變成了兩幅。只是新的一幅少了許多橋樑,多了插旗送餐的班值騾車、含芳園蹴鞠場奮身疾呼的人群、揮舞彩票的閒漢、形態各異的小邦來使。
駙馬並不懂畫,只看著她似是有些勞心勞力的樣子難得勸了幾句,便也任她不了了之,人人口中文采風流的爹爹也還不如他身旁的近臣舍人們的神色更激動幾分。也許是真的放過自己了,她提筆落款時,在爹爹的目光中頭一回不躲不閃,提筆間隙間朝替她磨墨的姊姊笑了一笑——
一願趙宋千歲,二願爹爹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