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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在河北,官家連自己父兄、母妹都未嘗顧及,如何能體恤顧及尋常士卒?”宗澤語氣依舊平淡,但言語內容卻隱隱又有了幾分凜然姿態。

堂內其他人,若是有心臟病的,怕是早已當場犯了,走的比宗相公還快一步,但即便是沒有病,不少人也恨不能立即遮住自己耳朵,至於素來有主見、並表達無忌的胡寅,此時也幾乎要忍耐不住。

但趙玖沉默了一下,卻也跟著這位‘人之將死,萬事無忌’的宗相公來了個石破天驚:

“一家人哭,何如一路人哭?兵禍連結,天下紛亂至此,死難者數以百千萬……身為天子,當著外人的面,當然要說一下孝悌,但其實哪有功夫顧及區區一家人?朕本該想著軍械糧草錢帛,顧及士卒守臣城池,以求天下早日太平才對,別的不足為論。”

此言既出,第一個有反應的,卻是御史中丞胡寅,其人當即從案後站起,面紅耳赤、意欲作言,卻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怔立彼處。

而宗澤與趙官家一起回頭看了眼此人,也都不以為意,而是繼續相對攀談,宛如說什麼閒話一般:

“昔日在河北,臣亦未嘗見官家想過天下太平。”

“且不提落井之事,只是將心比心,昔日在河北,朕何嘗想過會成什麼官家?”

“如此說來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這個道理用在二聖北狩前尚可,二聖北狩後,官家又何故急匆匆棄河北士民,南下渡河登基呢?且登基後,又何故盡廢河北佈置?”

“想來是朕彼時年輕,為黃潛善、康履等人魅惑,且心中無成見,一時沮喪,失了信念,也是事實……這種事雖是忘了,也確實是朕錯了。”趙玖緩緩相對。

宗澤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才喟然相對:“老臣就不計較什麼落井忘了往事的言語了,但官家今日坦誠的過了頭,莫非是覺得臣是個將死之人嗎?”

“朕發自肺腑。”趙玖依然平靜。

“官家今日言語,其實頗有道理,但恕臣不信。”宗澤緩緩搖頭。

堂中氣氛再度凝固,其餘陪坐之人徹底無奈。

其實,這裡不用誰精明誰愚鈍,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那便是如今抗金立場極為堅固的官家在同樣是抗金典範的宗相公這裡有個過不去的坎——無論如何,趙官家都無法解釋自己在建炎元年年中前後放棄兩河的舉動,也根本無法彌補。

你說你抗金,之前是誰扔下了兩河跑去急惶惶登基的?

你說你打了打勝仗,滅了十幾個猛安,一萬多人呢,敢問兩河百姓有沒有兩三千萬之眾?

你說你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艱難,敢問有人家宗澤宗相公在這裡一窮二白豁出命來維繫舊都、抵抗侵略艱難?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換成其餘所有人,趙官家還能安撫一二,說一句‘以待將來’,嘆一句‘且觀日後’……可人家宗相公七十多歲病入膏肓的人了,馬上就要死了,怎麼讓他以待將來,且觀日後?

平心而論,所有人都知道趙官家此番做的已經很好了,甚至追溯到淮上那一戰時便已經很讓人滿意的過了頭,但很可惜,唯獨面對著宗澤時,他做的那些……恐怕還不夠好!

這是個死結。

相對這個癥結而言,雙方剛才那句沒有說出口卻已經露骨到讓胡寅驚惶的言語,反而在堂上這二人之間沒什麼意義了——你說你是抗金大義所繫之要害,但金人入侵是難道不是你們趙氏惹出來的?

對此,趙官家的回答是,那些人惹的事情,請不要計較當時還是個孩子的我身上。

而宗澤也確實沒有多計較此事。

“臣覺得,官家今日言語,半真半假吧。”一片沉寂之中,宗汝霖終於再度輕聲而嘆。“實在是不知有幾分是在安慰老臣這個將死之人?”

“俱是誠心誠意。”趙玖似乎早就想好了面對宗澤的態度與言語,因為他沒有絲毫遲疑。“朕從在亳州明道宮時便定了抗金到底,收復河山的決心。只是朕自己也知道,天下人中,唯獨宗相公再難信朕,朕無從解釋……”

不少人心中微動。

而宗澤似乎也依舊沒有為之所動,停頓了片刻後,反倒是進一步挑開了:“官家,老臣之前一年多,獨守東京,算得上是力挽狂瀾於不倒吧?”

“這是自然。”

“而今日身死任中,也稱得上是一句鞠躬盡瘁吧?”

“這是必然。”

“那將來史書上不可能有臣今日的壞話吧?”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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