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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細繩穿過鳩車的小環,拉著它在小庭院裡瘋跑。時常一個人扮演南北大軍,鳩車模擬鐵騎千萬,一會夸父打敗河絡,一會鮫人打敗羽人,忙得不亦樂乎,非常快活。
此時距離登基大典僅剩一日,萬東牒在寢宮中試著禮服時,厲安就在外頭瘋玩。禮官送來的冠冕太大,幾乎垂下勒住他的額頭,袞服太長,下襬在身後拖成碩大的弧形。這套不知從庫房哪個角落裡翻出來的服裝泛著一股久未見陽光的潮味,冕上甚至還保留有人皇冠冕彩色絲繩竄玉珠的舊痕跡,顯然因為要拿給人王戴,違制了被人匆忙拆下。
萬東牒隨手摘下冠冕拋了拋,轉頭對禮官說:“我聽聞,人皇冠冕有十二旋玉藻,袞服上繡有十二星辰,下繡有高山奔流,是真的嗎?”
禮官低頭:“是真的。”
萬東牒抬起手低頭左右端詳自己袞服上的繡樣,嗤笑道:“好巧,這裡也繡有十二星辰,哦不,現在只剩下十個了,有兩個要我沒看錯的話,是臨時拆掉的麼?下襬這呢,這我總不會看錯吧,高山、奔流,合起來不就是高山奔流圖嗎?”
他猛地提高嗓音,透露著說不出的威壓:“拿這麼一件老掉牙又惹禍的玩意出來,你是想糊弄我還是糊弄你自己?!”
禮官渾身發抖,顫聲道:“老臣無能,請太子殿下責罰吧。”
萬東牒脫下袞服團成一團往地上一丟,冷笑道:“在這個節骨眼上請我責罰,怎麼,想偷懶乾脆什麼事也不管?做夢!聽好了,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哪怕去盜王陵,哪怕你親手去把裡頭哪位先王的冕服扒下,明日之前你也得給我換一件像樣的回來。”
禮官一言不發,垂頭就要退下。
萬東牒踢了踢腳下的衣服:“等等,把這破爛玩意帶走,還不快點,磨磨蹭蹭等著聽賞呢?”
禮官彎下腰去摸那套禮服,他剛將禮服抱在懷裡,忽而嗚嗚哭了起來。
萬東牒走過去兩步低頭一看,確認他真的在哭,皺眉道:“哭什麼,我還沒說要把你怎麼樣呢。不是,你不是脾氣挺硬的嗎,上回我說一句,你不是有十句在那等著嗎?有什麼好哭的,告訴你啊,本太子可不敬老,更不吃哭哭啼啼那一套。”
禮官老淚縱橫,顫巍巍捧著那套衣裳道:“太子,你說這是破爛玩意,可你知道它的主人曾經是誰嗎?又是誰穿過它,衣冠磊落,雄深雅健,在中殿的寶座上號令四方,令東陸大地諸侯莫敢不從,莫敢不尊嗎?”
“誰?”
“偃皇。”
萬東牒難以置信地摸上他手裡的禮服,問:“偃皇?那個臭名昭著的暴君?”
“正是。”
萬東牒瞬間甩開那件衣服,怒道:“好你個老東西,果然不安好心,把一個暴君穿過的冕服給我送來,你是想咒我死還是想咒人族從此徹底衰敗?”
禮官哀哀悽悽地道:“世人只知偃皇暴戾嗜殺,卻早已忘了在穿上這件禮服登基之初,他也曾是一位勵精圖治、發憤圖強的君王,更加忘了,他曾在人族治下尊尚武勇、講習兵法,處處以軍法從事,培養出精兵強將無數,惟其如此,他才有可能揮師南下,敗蠻族、攻河絡、威懾羽族,後世才會罵他兵戈不止,害得國庫空虛,生靈塗炭。”
“帝王身後事,史家春秋筆,旁人怎麼說那自然任憑他說,然而身為萬氏子孫,太子您又是否知道,您曾有一位祖先如此強悍,在他的全盛時期,別說蠻族退敗三千里,便是羽人大軍也不敢越晉北長廊一步啊……”
他看向萬東牒,蒼老的眼神中有濃厚到化不開的悲哀,他指著那兩處被拆掉的星辰位置,帶著淒涼的笑問:“太子啊,您看得出來,這原來是哪兩顆星嗎?”
萬東牒在禮官殷切的目光下,終於不耐地道:“太陽、太陰。”
“對啊,羽人不準咱們繡的,就是這兩顆主星。”禮官淚流滿面,“您當老臣願意拆嗎?我每拆一線,都覺得像在心裡割上一刀啊。”
萬東牒站了起來,這一剎那他心裡像被棉花堵得嚴嚴實實,嚴實到呼吸都困難,他沒有再出言譏諷禮官,而是沉默了片刻,問:“所以你把偃皇這件禮服找出來給我,是想讓我效法他?”
“我聽說,你連他的寶座都搬出來,用意也在於此?”
禮官欲言又止,垂頭不語。
“真沒想到,第一個期望我當個好人王的,居然是你。”萬東牒輕笑一聲,盯著他問,“可惜,你一番殷切苦心,怕是要白費。”
禮官不甘道:“太子,您是嗣君,是新的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