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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能回哪去?
望斷宮牆,日照萬里,目之所及早已物是人非。
萬東牒被人一推,險些踉蹌,一抬頭,眼前已是無樑殿,殿前黑壓壓一片,皆為袍履整齊,冠冕繁複的人族眾臣。
“太子至……”
“太子萬東牒至……”
“太子萬東牒至無樑殿覲見……”
傳聲內侍十步換一人,尖細的嗓門一聲聲交疊而上,彷彿波濤翻湧,一下下由近及遠。眾大臣齊刷刷朝萬東牒這邊看來,一時間朝他射過來的目光林林總總,鄙夷不屑、嫌惡嫉恨、冷漠銳利,莫衷一是。
“這就是七王子?”
“豎子爾敢稱王子?不過是血統卑賤之奴!”
“羽蠻立此人為太子是何居心?”
“可惡,辱及廟堂,祖宗無光,我等寧死不認此子為王!”
“人族太子,萬東牒至。”站在萬東牒身側的羽人忽而開口,他聲音並不高,卻傳得極遠,霎時間場上竊竊私語一概不見,周遭一下變得鴉雀無聲。
萬東牒回頭,那羽人戰將紅甲白髮,一張臉彷彿生鐵鑄成的一般無悲無喜,羽人身量高挑,此時更顯居高臨下,彷彿隱匿雲端的神靈,對足下一眾螻蟻有什麼微詞都毫無興趣。他再往後看,剩下的十餘名紅甲羽人不知何時列成一隊,個個皆身著紅甲,其背後箭,腰間劍皆在日光下閃出白燦燦的刺目之光。十餘人長成一排,連成一片蕭殺之氣,彷彿頃刻間便能展開光翼直衝九霄,彎弓搭箭秒射萬里毫端。
在場人族那麼多,卻再無一人膽敢出言不遜。
萬東牒莫名想起小時候女人教他唱過的歌謠,燹氏建都,晁氏鼎鑄,三分人族,壯哉東陸。他從未一刻深深感到,這歌謠唱的都什麼白日夢?那些威風八面,劍指中州的帝王,那些征戰四方,所向披靡的歷史,興許不過是酸腐文人於屈辱無奈之下編出來自娛自樂的集體狂歡。
萬東牒不動聲色地轉過頭,靜靜打量周遭那一張張隱忍與畏懼交錯,無能與憤懣共存的臉龐。好些他都認得出來,那些名字對天啟普通百姓來說無一不是耳熟能詳,如雷貫耳。在他混跡市井的日子裡,隨便哪一個名字拿出來都足夠嚇一嚇沒見過世面的老百姓們。
然而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現下又都在做什麼呢?
只需十餘名煌羽戰將,他們便噤若寒蟬。
哪有什麼救世英雄,就算曾經有過,活到今天也只能在這些聰明人精打細算下隱藏的怯弱與無能中扼腕嘆息。
“太子至!”
內侍尖利的聲音再度響起,萬東牒邁步朝前,羽人緊隨其後,鎧甲發出整齊的嘩啦聲。他走得很慢,縱使比同齡少年長得高,在大群冠冕堂皇的成年人面前,依然顯得身形單薄。他每前進一步,眼前幾百人族精英便退一步,再前進一步,對方又退一步。
萬東牒忽而想笑。
他曾幻想過無數次殺回無樑殿的情形,卻從未想過這一日來得這般快,也未想過,這一日真正來到時,他充盈心底的,卻並非壯志抒懷,暢快淋漓,而是滿心只感到荒唐滑稽。
難道不是嗎?這座早已淪為羽人附城的天啟皇城,那古老的歌謠中面目模糊的燹帝晁帝,此時此刻躺在無樑殿裡苟延殘喘的人王,這一大群被十餘名煌羽就嚇到龜縮如霜降天的鵪鶉一般的王公大臣們。
還有,最尤為可笑的他自己,這個莫名其妙被羽人從街市上跟抓賊似的抓回來的破落戶王子。
默默無聞的七王子,自出生後不上宗譜,不配賜名,連教養嬤嬤、啟蒙師傅一概都無,跟著做宮人的親生母親如喪家之犬般惶惶掙扎於在這諾大的宮廷裡,終究還是掙扎不下去。他的宮人母親死於大火,他趁著救火混亂鑽入宮城下水溝,潛入護城河才逃了出去。在別的王子錦衣玉食、僕傭成群時,他已經在市井中學會東騙一頓西騙一餐。自出生以來,他只會因血管中流淌的所謂卑賤血脈盡苦頭,可突然有一天,大街上從天而降的羽人把他提溜回來,告訴他,他身上備受唾棄的血統,竟然也是他雲泥翻轉的最大原因。
而所有羞辱過他的出身高貴的人都在今日被他羞辱,理由竟然如此簡單,只因為他的卑賤血脈,只因為這個擁有卑賤血脈的人,就要成為他們下一任的王。
凡人境遇,還有比這更荒誕滑稽的麼。
他一直走到無樑殿大門前,就被人攔下。
“且慢,不戴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