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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我爹和我叔從外村外莊走回來。他們到離公路更遠的偏遠莊裡去採血,蹬了三輪車,收來的血都瓶瓶袋袋裝在車子上。農忙了。農忙了人都忙在田裡邊,顧不上到血站去賣血,可我爹依著合約每天還要交給收血車裡許多血。

這就不得不到人家莊裡去收了。

不得不到田頭喚著去收了。

我爹、我叔回來時,看見李三仁在田頭翻著地,我叔就把三輪車停在田頭上,大聲地喚:

“喂——你賣嗎?”

李三仁抬頭瞟一眼我叔不說話,又翻他的地。

我叔吼:

“喂——你到底賣不賣?”

李三仁就猛地甩了一句話:

“你們丁家不怕丁莊賣死呀。”

那時我叔剛過十八歲,他輕聲罵一句:“日你祖奶奶,把錢送到你家田頭你都不肯接”。然後就站在田頭上,等著我爹來。後邊跟來的我爹他就望著李三仁,也在田頭站一會,朝著李家的田地中央走過去。踩著暄虛的地,爹像踩在一地的棉花上,每一腳下去都有一股沙土的熱甜升上來。到了李三仁面前時,我爹沒有叫他“喂”,他叫了一聲“老村長”,李三仁舉起的钁頭便在半空僵一下,痴痴地望著爹的臉。

已經有將近二年沒人叫他村長了。

我爹叫:“老村長――”

李三仁不說話。把舉著的钁頭放下了。

“老村長,前幾天我到縣上開了一個賣血經驗交流會,”我爹說,“縣長和局長都批評咱們丁莊賣血少,批評莊裡沒有幹部領導這樁兒事,縣長和局長都要讓我當村長。”

說到這,我爹頓住話,瞅著李三仁的臉。

李三仁也瞅著爹的臉。

“我當然不能當,”我爹說:“我對縣長和管咱們莊脫貧致富的教育局長說,丁莊除了老村長,沒有人能當了這村長。”

李三仁就盯著爹的臉。

“別看我們丁家你們李家不一姓”,我爹說:“可我丁輝最明白,這輩子一心為丁莊辦事的人只有你一個。”

“這輩子,”我爹說,“你不當村長就沒人敢當這村長了。”

“這輩子,”我爹問:“你不當村長還有誰敢當?”

說完這些話,爹就從李家的田裡出來了。新翻的沙土地裡,有螞蚱、旱娃在那地裡蹦,落到爹的腳面上,有股蔭涼一下就從腳上傳遍了他全身。爹抬一下腳,把那旱蛙踢開去,一步一步地在那田裡走。走出來,就聽到了李三仁在他後邊的喚。

“丁輝啊——來,豁上去叔再賣這一次血。”

我爹說:“叔,你臉上有些黃,要不你再過幾天賣?”

他就說:“我都經了幾十年的事,還怕流這點兒血。”

他就說:“他媽的,只要對咱國家好,我還怕流這一點兒血。”

就在李家的田頭上,李三仁躺在一棵槐樹下,頭枕在他的钁頭把兒上,我爹把血漿袋掛在槐樹的樹枝上。我叔給他紮了針,他的血便從那筷子粗細的塑膠管裡流進了血袋裡。

那血袋,表面是500CC一斤裝的袋,實際上,它裝滿是600CC一斤二兩重。要是邊抽邊拍著那袋子,它就能裝到700CC一斤四兩重。

抽著血,我爹拍著那袋子,說不拍血就凝固了。就邊拍邊和李三仁一句一句說著話。

我爹說:“莊裡除了你,真的沒人能當這村長。”

他就說:“幹煩了。我幹了一輩子。”

我爹說:“你還不到五十歲,正是好年齡。”

他就說:“我要東山再起了,丁輝你一定要出來給我當幫手。”

我爹說:“我已經向縣長、局長表了態,你不出山掛著帥,打死我都不當這莊幹部。”

他就問:“抽了多少啦?”

我叔說:“彆著急,再有一會就滿了。”

就把那血袋抽滿了。

鼓鼓脹脹的滿,像一個熱水袋裡灌滿了水,一動一搖晃。在那灰漫漫的田野上,散發著甜濃濃的血腥氣,像剛下樹的嫩棗煮在水裡的味。從李三仁的胳膊彎裡撥了針,把那血袋收起來,我爹給他一百塊錢的血漿錢,李三仁接了那錢說:“還找嗎?”

我爹說:“現在血漿降價了,一袋是八十塊錢了。”

他就說:“那我再找你二十塊。”

我爹又忙拉著他的手,“老村長,三仁叔,你找錢就是打我的臉,別說十塊二十塊,就是五十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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