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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中的一尊似的。
“那、那……俺也說、說……說幾句吧!”
這時,村幹部中終於有人開口說話了。不知道是原本就口吃,還是由於激動,發言者的發言開頭有點結結巴巴。大家目光一下子都投向了發言者:原來是蹲在大殿牆角,剛剛脫鞋在地下磕鞋中塵土的村委會副主任宣石狗。一個個頭低矮,大腦袋,四方臉,酒糟鼻子,滿臉疙裡瘩的紅臉漢子。
這宣石狗就是龜峁莊文化程度最高的,唯一的那位高中生。
宣石狗的話聲沙啞,讓人感覺,帶有一種彷彿像破鑼或破竹笛似的聲響,但他的話語聲卻十分宏亮,底氣十足。
“咱說,肖隊長你也不要生氣。你不是說俺們連個屁也不放嗎?現在俺就放一個屁你聽聽。只要你們不嫌臭就行。”
宣石狗對肖俊英的連吼帶罵,明顯有情緒,但話語卻是平靜的。
“白隊長剛才唸的計劃好是好,要真能辦成,俺全村為你白隊長和工作隊同志們立碑、蓋廟、塑金身。就像俺們剛在龜尾堖蓋的三公廟一樣,也給你們蓋廟。老實說吧,俺們擔心哩,怕只怕你們紙上寫得好,嘴上說得好,到時候什麼也做不成。結果是把人心勁兒吊起來了,你們拍拍屁股走了。過去村裡也來過兩次工作隊,第一次,那時俺還小,也就十歲吧,記不清事,但工作隊放的那場火俺還能記清。那時工作隊不叫扶貧工作隊,叫社教工作隊,說是要把俺龜峁莊建成社會主義大寨式新農村哩,學大寨先進典型哩,結果怎樣呢?賣狗皮膏藥哩,啥也沒辦成不說,還差點把整個龜峁山都燒光了。只留下山頂上俺大爹那片林子。”
這時,支書兼村委主任宣石娃低頭嘟囔著插話說:“本來人家是把俺龜峁莊當黑典型抓哩,來割資本主義尾巴哩。燒了山,又把俺龜峁莊人稱為‘英雄龜峁莊人’了。耍把戲哩,說變就變。”
見支書也開口說話了,那個叫樊巧珍的婦女主任,也接上話茬子說:“山燒光了,又拉了縣機關人和全公社民兵,都來幫助俺龜峁莊學大寨樹先進典型哩,建設大寨田呀,樹和草都連根刨了。這幾天你們工作隊同志都看到了,看看那些什麼海綿梯田,那叫海綿?叫鋼板還差不多。還說什麼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說俺龜峁莊連草都是資本主義的草,一把火就燒了,一把火就把俺龜峁莊人的活路斷了。”
等他們插罷話,宣石狗接著說:
“第二次來的工作隊還不錯,那時已經改革開放了,但還不叫扶貧工作隊還叫社教工作隊,省公安廳派來的,確實也是想給村裡辦點實事哩,帶著5萬塊錢來了。又發動全村你5塊我10塊搞集資,集了3萬塊錢。8萬塊錢辦起個禮花廠。說年純利能掙50萬,年人均淨增收入150塊。廠子辦起來了,五千頭的鞭炮,啪啪叭叭,都放了整整十掛呀,慶祝開工哩。還請了縣裡戲班子和老城村八音會,吹吹打打吹打了一天,唱了一天戲。可誰承想,生產了還不到一個月,廠子就爆炸了!錢沒掙上本也賠了不說,還把咱村29條人命也搭進去啦!29條命啊,都是啥人啊?都是活蹦亂跳的年輕人啊,4個後生家,25個是大閨女年輕媳婦啊,炸得沒留下一具囫圇屍首啊,胳膊、腿、腳、頭髮、腸子肚子,倒塌的牆上、樑上、磚頭瓦塊上,周圍的石頭上、樹上、草坡上,掛得到處都是啊!……”
宣石狗正說著,就聽大殿裡有人嚶嚶地哭了起來,大家一看,正是剛才插話的婦女主任樊巧珍,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大孩子在哭。
樊巧珍一哭,宣石狗的嗓子也打顫了。
“罷罷罷,咱莊戶人啊雖說信命,認倒黴,但也領人情哩!人家工作隊不管怎麼說,是想為俺們致富啊,是想為俺們好啊!全村人為29條人命,哭成一堆,哭傻了,哭瘋了,可是全村沒有一戶人家耍橫耍賴,責備過人家工作隊啊!可到頭來,還是把工作隊給嚇跑了!公安廳送來2萬9千塊錢的安葬費撫卹金,一條人命一千塊,是全體工作隊五名隊員一塊來送的,村都沒敢再進,夜都沒敢再過,把錢扔到鄉里,掉轉屁股就跑回省裡頭啦!聽說,是怕俺村裡人鬧哩,怕俺村裡人訛住人不放哩。哪有共產黨怕老百姓的,躲老百姓的理?工作隊這一跑,比往人心上扎刀子還傷人心呀!”
說到這裡,宣石狗綴泣地說不下去了,村幹部們也一齊流起淚。
工作隊員們也都震驚了,也都流起淚來。
白東明和肖俊英流著淚走到宣石狗身邊,一人撫住宣石狗一個肩膀,齊聲勸道:“老宣,你別哭你別哭,你冷靜冷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