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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勇望著馬全有那每一個汗毛孔裡都充滿忠誠和頑強力量的鋼骨鐵架似的身軀,望著那臉上始終不變的剛烈勁兒,心裡很難受。可是再看看那身上的傷,周大勇又放心了:馬全有的生命沒危險!
周大勇再看看其他幾個傷員,有的腿上的褲子從膝蓋以下統扯掉了,有的滿身衣服都是子彈穿的洞,有的衣服前襟燒去了一片,在他們身上都有一股火藥味直向人鼻孔撲。
周大勇想,梁志清犧牲了,可是為什麼馬全有、寧二子從那麼高的絕崖上跳下去以後,還能活出來呢?其實,這也和戰場上那經常出現的“怪事”一樣:原來馬全有、寧二子他們跳的絕崖儘管有十幾丈高,可並不是像刀切的一樣齊。這絕崖中間有的地方凸出來,有的地方凹進去。他們跳下去的時候跌到那些凸出的地方,又滾到另外一個凸出的地方——
要是一直跌下去,那就全完了![霸氣 書庫 …wWw。QiSuu。cOm]
只有戰士梁志清犧牲了!因為他跳下崖的時候,頭碰在石頭上,永遠離開了人間!
周大勇和幾個傷員並排躺在草上。窯外面是黑洞洞的夜。
他聽著溝裡的風吼聲和野獸的嗥叫聲。想起在外邊放警戒的衛剛和戰士們,想起了白天那激烈的戰鬥,想起九連連長和九連的戰士們……頭老是轟轟地有點發昏。
夜深了,天氣陰沉沉的。溝渠裡樹木的枝葉,在風地裡沙沙價響。
周大勇昏昏迷迷地剛閉住眼,寧金山就進來喊:“營長,你記得李振德老伯伯嗎?”
周大勇爬起來忙問:“怎麼的,咱們誰還記不得他!”
寧金山說:“營長,我剛才去舀水,老鄉們圍定我,問東問西。猛地,我看見了李老伯伯的老伴——李玉山的媽媽。營長,你知道,她老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大勇說:“啊!她老人家怎麼能到這裡呢?”
寧金山說:“可不,我也這樣想!”
有人掀開窯門上掛的草簾子,進來了。周大勇站起來一看,原來是個又瘦又小的老媽媽,看來,風都能把她吹倒。她身後跟著幾個婦女,有的還抱著孩子。
寧金山扶著老媽媽,說:“老媽媽,這就是我們營長!”
周大勇坐在地上。老媽媽盤腿坐到周大勇跟前。她把他的臉打量了好一陣,又摸摸他的手,說:“啊,你就是周大勇。
玉山他爹常唸叨你哩!唉,咱們逃到哪裡,白軍就跟到哪裡。
我是快入土的人啦,還不能安生!”說罷,她從懷裡掏個穀糠蒸的窩窩頭,放到周大勇懷裡。那窩窩頭上,還帶著老媽媽的體溫。
周大勇輕輕地搓著手,不知道該怎樣說些家常話來安慰老媽媽。
老媽媽指著一個近三十歲的女人,說:“營長,這是我的大女子,出嫁到九里山。前幾天我一家老小逃上來,到她家躲風險。人都謀算白軍打不到這裡。我們一家人逃到這裡剛交三天,千刀萬剮的白軍,可就踏著腳蹤追上來啦!營長,這仗可要打到多會才能了結呀!”老媽媽面容愁慘慘的,長一口短一口地嘆氣。
周大勇讓老媽媽的大女子和其他幾個婦女坐到旁邊的穀草上。他問:“李老伯伯呢?”
老媽媽說:“他在呢。他把我一家老小領到這裡,就跟上游擊隊走了。他說,他三天兩頭來探望家裡人,可一走呀,就無蹤無影!如今,糧食缺嘛,吃了上頓沒下頓;十家人裡頭有八家是冰鍋冷灶。今日,天一明我打發人到前川找玉山他爹去啦。唉,說來說去,就算把他找到我們跟前,又能頂什麼呢!他,也是吃了一天沒有一天的人!人上了年紀,就沒活法了。他呀,這一陣,說不上三句話,就吹鬍子瞪眼。我是受不完的骯髒氣!營長,我那大小子李玉山,你該認得嘛!
他有月數時日也沒資訊,不曉得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我那二小子,小名叫滿滿,也參加咱們部隊啦。年青人,高一腳低一腳的,誰曉得會出什麼兇險!一個兒女一條心呀!這一陣骨肉離散的……”老媽媽一把一把地擦眼淚。
老媽媽旁邊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女人,抱著吃奶的孩子,她說:“媽,你老人家說話就沒有個完;人家周營長打了一天仗,累啦!”
老媽媽說:“給周營長說說話怕什麼?他是咱們隊伍上的人,又不是外人。”她又轉向周大勇,指著阻攔她說話的女人,說:“這就是李玉山的婆姨。那一個,”她又指著一個剛交二十歲的小媳婦,說:“是我滿滿的婆姨。我滿滿娶過她,沒滿五個月,世道就亂啦!”